對在藝術養成過程中,有著倫敦中央聖馬丁學院雕塑專業訓練的Julie Cockburn(朱莉·科伯恩)來講,照片不再是一張照片,而是一個物件。 對這位以在照片上進行刺繡而著稱的藝術家來講,照片更像是一塊畫布,是她進行藝術創作的開始。 然而,並不是什麽照片都行,通常,Julie Cockburn會在跳蚤市場、eBay網站等渠道淘出一些1930到1960年代的老照片,它們大多保存得並不完好,要麽翹角、損壞,要麽上面沾了汙漬。 但這正是Julie Cockburn所要的,或許,它們自身所帶的斷裂性和死亡意識,給了Julie Cockburn有意識地介入和幹預的空間,讓她能訴諸記憶、投射想象力,並由此獲得為圖像重塑意義的機會。 基於此,在照片的選擇上,Julie Cockburn偏向於選擇那些靜態的 、情緒內斂,且拍於棚內的臉部或肩部以上特寫的肖像照,以及那些普遍且典型的浪漫風景照。 靜態和普通都賦予了這些剝離了原有關系和存在意義的老照片以很大的重塑空間。 一方面,這些被棄置或流浪轉輾了近半個世紀後,再出現在跳蚤市場和交易網站上的照片,跟其原有時空的關系基本都已斷裂,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經歷過什麽,在角色、人物關系、階層、職業、地位等都剝離了原有背景的情況下,給了Julie Cockburn介入的可能。 而另一方面,身份不明或已過世的人物的肖像,自帶了一種內化的死亡意識,它們散發著靈異的神秘穿越時空而來,成為具有象征性的記憶圖像,為Julie Cockburn提供了與其對話和回應的語境。 在跟老照片進行對話的方式上,Julie Cockburn選擇了手工刺繡。 通常,她會在照片上繡出規則的圓形或幾何形狀,將照片中的人臉覆蓋、塗抹或框取。 這種有意識的破壞,消解了圖像中人物的具體信息,而由此放大了一種舊時代的光暈,加上人臉覆蓋帶來的具體肖像信息辨識的阻隔,使得觀眾能將自身的記憶和情感投射進照片所處的社會和時代背景中。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在肖像臉上以刺繡的方式進行塗抹和覆蓋,反而加深了觀者對照片中人物的好奇,激發出觀者對在場的渴求和對照片中業已存在的人事物的探索。 Julie Cockburn的刺繡,將檔案性的老照片,轉化成具有特色的當代藝術。她消解了照片原有的特性,將二維的照片轉化成了三維的物件,而且,其圓點、幾何抽象圖案所營造出的現代空間感,觸發了一場不同時空的對話。再次,刺繡的色彩和圖案,使得畫面具有了強烈的當代波普色彩。 這些人工手段的介入,讓最終的圖像呈現出一種在抽象與再現之間搖擺的姿態。由此,我們看到的,是將具體轉化為抽象,將圖像轉化為觀點,將瞬間瞬間轉化為永恒的當代藝術作品。 如果說,Julie Cockburn對老照片的介入是訴諸記憶和投射想象的話,那麽,她的創作同樣也能訴諸一般觀者的情感。可以說,她的作品承載了時代大變革的今天,人們普遍的懷舊之情,畢竟,過去的時代總能給人更可靠的安慰和更穩定的歸屬。 我們所普遍面臨的現代危機,或許是觀者觀看、收藏Julie Cockburn創作的背後支撐。 時局的混亂、經濟的長期不景氣,加上人工智能加速改變著舊世界的運營規則等,都加劇了人們生活的焦慮和不確定性。 英國人不久前剛經受了一場退歐運動帶來的社會撕裂,釋放了社會長期所蘊釀的敵意和不滿情緒,對於這個伴隨著工業革命興起而騰飛的老牌資本主義國家而言,好日子似乎很難在短時間內重返。 人工智能搭載著互聯網的飛速發展,改變了人們之前賴以生存的遊戲規則,無論是產業模式、工作形態還是人際關系等,都發生著激烈的改變。在智能機器逐漸取代人工的過程中,人們不得不在更短的時間內,作出調整迎接更艱巨的挑戰。根據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調查,英國目前有四分之一的年輕人因為找不到工作或負擔不起房租,而搬回父母家借住。 時代給予的巨大焦慮,讓人們可以對著一張老照片進行解讀和重構,將自己的焦慮與慌張,放入從前節奏緩慢的生活中,重新感受對生活的掌控感和安全感,以獲取心理安慰和情感支持。 或許,老照片就是這樣抓住了人們對當下倍感無措的心理需求,釋放了人們對永恒意義一往情深的追求。 不僅僅生於1960年代的Julie Cockburn正在抓住當下的這種情緒,生於1979年的倫敦藝術家Tom Butler(湯姆·巴特勒),也在用作品撫慰人們的焦慮。他用手繪、水粉以及覆雜的拼貼,對英國歷史中輝煌的日不落帝國時期的維多利亞時代的老照片進行了介入式創作。 相比於Julie Cockburn的規則圖案式刺繡來講,生活、工作於倫敦的意大利藝術家Maurizio Anzeri(莫裏齊奧·安澤裏)也在老照片的人臉上刺繡,他毫不規則紋案,以荒誕的方式將作品推向了超現實主義的框架中。 當然,世界所面臨的時局是一樣的,不止英國的藝術家在這麽做。當我曾在紐約soho區的街道中往返穿行時,也常常會在墻上看到署名為Emerson Cooper(愛默生·庫柏)的街頭藝術家的作品,他在老照片上進行的有規則的縫補和覆蓋,總是能吸引人的眼球。 其作品所散發的隱現的災難和無言的傷害氣質,不僅凝聚著強烈的懷舊之情,也包裹了生存與超越的意境,總是讓人忍不住去探尋他如此縫補照片背後的企圖。 不僅中生代的藝術家在老照片上動針動刀,連出生於1932年的資深攝影師Duane Michals(杜安·邁克爾斯)也開始這麽做了。 2011到2013年間,這位以連續多畫幅敘事而聞名的攝影界先驅,再一次拓展和挑戰其攝影語言時,便是找來了老照片當做畫布,在上面開始進行彩色畫畫,以此來探索死亡、愛情與記憶。 照片並不意味著結束,攝影藝術家們正在努力反應當今社會的一股隱蔽的集體懷舊心態,他們在老照片上作畫或縫縫補補,以此來進行對話或訴諸記憶,而Julie Cockburn正是這股潮流的主要中堅力量。 *文章由「一個人的文藝復興」獨家授權,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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