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攝影師,或許,沒有人比她更深地進入了當代建築界。埃萊娜·比奈1959年在瑞士索雷尼奧出生,成長於意大利羅馬。她曾就讀於歐洲設計學院的攝影專業,畢業後在瑞士日內瓦大劇院短暫任職攝影師。 八十年代中期她與時任倫敦建築聯盟學院(the 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教師的丈夫白瑞華(Raoul Bunschoten)移居倫敦,並逐漸將興趣轉移至建築攝影。 埃萊娜·比奈在倫敦建築聯盟學院教書的丈夫,曾和建築界名號響亮的丹尼爾·利貝克辛德(Daniel Libeksind)和約翰·海杜克(John Hejduk)等一起學習。她很快結識了包括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在內的一批新銳建築師,並且,在時任倫敦建築聯盟學院主席的阿爾文·波亞斯基(Alvin Boyarsky)與其他同僚的鼓勵和引薦下,埃萊娜·比奈前往柏林完成拍攝了首個項目:約翰·海杜克的柏林公寓樓項目(1987年)。 埃萊娜·比奈由此進入了倫敦的建築界,雖然她在此之前沒有拍攝建築的經驗,也沒有助理,但她身在建築界的核心圈子里,常和建築師們一起喝茶,去聽他們的講座,也讀他們的書,瞭解他們從理念到創作及實施過程的每一個步驟。在這樣的基礎上,再去拍攝,由此,拍攝的過程便成為埃萊娜·比奈理解和詮釋建築師們作品的過程。 埃萊娜·比奈與扎哈(Zaha Hadid)的關係非常長久,從上世紀90年代初,從扎哈的第一座建築——消防站(位於萊茵河畔)開始,比奈就一直在為她紀錄建築,她甚至常為扎哈拍攝正在施工的工地。因此,比奈能比其他人更能深刻地感受到扎哈建築中所傳遞出來的能量。 以純粹形式問題的探索深刻地影響了當代建築學實驗的約翰·海杜克,曾在庫珀聯盟建築學院(Cooper Union)任職院長25年(1975—2000),其所領導的庫珀聯盟建築學院被認為是可與包豪斯相比肩的現代建築教育聖地。約翰·海杜克在看到比奈早期的一張照片後對她說,「你讓我回到了做那個項目時的最初夢想」。 波蘭、猶太裔美國建築師、設計師丹尼爾·里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他曾設計過柏林猶太博物館、帝國戰爭博物館北館、當代猶太博物館和世界貿易中心一號大樓等知名建築。丹尼爾曾這樣形容比奈的作品,「比奈拍攝的每一張照片都揭示了建築的成就、力道、情感與脆弱」。 ▲埃萊娜·比奈,《約翰·海杜克,自殺者之屋與自殺者其母之屋,美國亞特蘭大》,1990,手工黑白銀鹽。藝術家供圖。 *【由捷克裔美國建築師約翰·海杜克(John Hejduk)的設計,這兩個裝置融合了雕塑和建築,黑色的結構——母親——包含一個小房間,裡面有一扇小窗戶,永遠守護著她的兒子。1968年,蘇聯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標誌著「布拉格之春」的結束。1969年,捷克大學生揚·帕拉赫(Jan Palach)在溫塞斯拉斯廣場(Wenceslas Square)自焚身亡,以抗議蘇聯的佔領和捷克人民的士氣低落。捷克人民已經逐漸接受了蘇聯的命運。他的犧牲激起了反抗:簡·帕拉赫的葬禮升級為一場反對蘇聯佔領的大規模抗議,至少有另外兩人追隨帕拉赫的腳步,也在火災中自殺。庫珀大學建築系教授大衛·夏皮羅(David Shapiro)為紀念帕拉赫寫了一首詩,名為《簡·帕拉赫的葬禮》(The Funeral of Jan Palach)。約翰·海杜克正是從這首詩中獲得了《自殺之家》的靈感,而夏皮羅的詩則被刻在雕像底部的一塊匾上。Hejduk最初在1980年構思了這個項目,打算在布拉格建立一個永久性的裝置。直到1986年,亞特蘭大喬治亞理工學院的學生們才完成了這座雕像的第一次製作。在海杜克去世15年後的2015年,布拉格的簡·帕拉赫廣場才安裝了永久版的紀念碑。】 相對建築的複雜,攝影簡單很多。如何通過攝影去傳達建築的空間想象,是埃萊娜·比奈的創作重點。做到這一點,比奈倚重的是建築物的細節,以及光影與建築的結構、紋理之間交融的效果。 比奈將自己的創作從紀錄式的資料和文獻中剝離出來,將自己對建築的理解與詮釋再創造為有著自己特色的藝術品。聚焦於建築物的細節和局部,以抽象來處理細節,創造一種連接建築物內部與外部,連接觀者與建築物之間的情感,傳達建築物更深層的意涵。 光線是其使觀眾產生聯想和情感的重要媒介。不同季節,太陽有不同的強度和軌跡,對建築物來講,不同質感的光線完全可以塑造不一樣情感的建築。比如,缺少了拉長的陰影,光線不會在建築物上產生對角般的陰影。 對比奈來講,光線是賦予建築外表以生命的極其重要的拍攝對象。對光線的重視,源於比奈早前在日內瓦歌劇院的工作經歷,因為拍攝舞台時,舞者或歌劇角色常常會從黑暗中走出來,這種光線賦予角色的戲劇性,對比奈畢生的拍攝都產生了很重要的影響。 如此,光線讓一個建築真正活了過來。在一棟富有生命力的建築中,觀者會帶入自己的記憶和經歷,從而進入建築的空間之中,從而對建築產生與自身有聯結的理解。 在數碼時代,埃萊娜·比奈是少數堅持用膠片拍攝的攝影師。對膠片攝影的堅持,也成為她創作的一個重點,對她來講,她不想讓那些花了五到十年才建造完成的建築,以數碼拍攝以致於讓它們看起來像是效果圖,她想要呈現一座看起來真正像建築的建築。 埃萊娜·比奈在世界各地的展覽無數,獲獎也繁多。2015年,比奈獲得了為當年的尤利烏斯舒爾曼傑出攝影獎(Julius Shulman Institute Excellence in Photography Award),該獎項是為紀念美國攝影師舒爾曼而設立的,旨在表彰挑戰人們對物理空間認知的作品。2019年,她獲得了2019年Ada Louise Huxtable獎,該獎項是由《建築師雜誌》和《建築評論》聯合創辦的第八屆女性建築獎的一部分,以表彰她在建築領域的傑出貢獻。 目前,埃萊娜·比奈正在中國舉辦首次個展。以「埃萊娜·比奈:光影對話三十年」為名的展覽,正於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展出。展覽以百餘幅膠片作品,回顧了比奈三十年來通過相機鏡頭與經典建築進行的獨特對話,而她以蘇州園林為主題的全新創作也是第一次對公眾亮相。 關於展覽 ———-- 本次展覽歷數了比奈曾拍攝過的約翰·海杜克(John Hejduk)、丹尼爾·利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西古德·萊韋倫茨(Sigurd Lewerentz)、季米特里斯·皮吉奧尼斯(Dimitris Pikionis)、路德維希·里奧(Ludwig Leo)、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彼得·卒姆托(Peter Zumthor)與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等著名建築師的經典作品。通過強調建築師與建築師之間,又或是建築師與某個自然景觀之間的呼應,比奈將不同系列的作品分成三兩一組,形成主題各異的「對話」:比奈在拍攝印度齋普爾的簡塔·曼塔天文台(Jantar Mantar Observatory)與法國勒·柯布西耶設計的聖瑪麗修道院時,都將鏡頭對準建築材質表面的強烈光影對比,詰問神性與科學極限的一線之隔;而另一處,扎哈·哈迪德設計的那些不斷延展的建築曲線與一望無際的阿塔卡瑪沙漠和瑞士山景遙相呼應,平靜之中暗湧著地貌形成的強大力量。 藝術家自述 ————-- 此次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舉辦的展覽,可被視作我在建築攝影領域三十年活動經歷的概述。 我為展覽挑選了一系列標誌我職業生涯亮點的作品,還呈現了以蘇州園林為主題的全新創作。 多年來,我經常將自己作為攝影師的創作生涯與旅行者的漫漫路途相比較。旅行者一路尋找著地平線,就像那個著名的畫面——旅行者越靠近地平線,反而離它越遠。這種與地平線之間的張力提醒著我們:為我們帶來啓迪並賦予攝影自主性的正是這條路途本身。 拍攝照片意味著將流動的世界定格,以觀察某些特定元素。通過這個過程,聯繫與對話在輪廓、光線、空隙、特寫鏡頭和背景、人物、結構,以及各種材料之間發生,畫面逐漸成為一個擁有自身敘事的自足世界。因此,我決定在展覽里突出這些圖像之間連結和聯想的力量,並希望這種張力能在我所選擇的各種主題和建築師中體現。 從展出作品可以看出,我專注於探討約翰·海杜克、丹尼爾·里伯斯金、希古德·萊維倫茨、季米特里斯·皮吉奧尼斯、路德維希·里奧、勒·柯布西耶、彼得·卒姆托和扎哈·哈迪德建築中的某些細節。我為他們每人都安排了一場與「對談者」的相會,在每一場相會中,建築師的作品與風景、不同建築師的作品、不同的光線處理方式的對話就此展開。通過特別設計的展示方式,展覽既保持了每位建築師的獨立性,也在作品之間建立起關聯與對話,鼓勵觀眾由此展開聯想。 勒·柯布西耶 / 簡塔· 曼塔天文台,位於齋普爾 Le Corbusier / Jantar Mantar in Jaipur 我在拍攝簡塔·曼塔天文台時使用了選擇性視角構圖,以捕捉這些天文和星象儀器的科學性和詩意特性,更多關注陰影而非建築結構。這和我拍攝拉圖雷特修道院的手法是相似的。勒·柯布西耶的建築與印度天文台的規模不同,我將前者視作一種光影的策略,映射出人們在這個既日常又神聖的世界中的定位。 約翰 · 海杜克 / 路德維希 · 里奧 John Hejduk / Ludwig Leo 我拍攝的第一位建築師約翰·海杜克的作品,極大地影響了我對建築的觀看方式。通過對於建築形式獨特的把控,海杜克為自己的建築作品賦予了強烈的詩意。梅頓·加德拉曾評價,約翰·海杜克的建築能夠「庇護我們的夢想和我們此刻神秘的存在」。在拍攝約翰·海杜克的作品約二十年後,我又回到那座依然分裂的柏林城,並通過拍攝路德維希·里奧的建築重新審視海杜克建造克羅茲堡塔樓的歷程。在路德維希·里奧的建築中,形式與功能也是如此清晰地緊密相連,營造了別具一格的意境。這些建築物本身便構成了一種獨特的現象。在蒂爾加滕奪目的粉紅色水利循環箱中,來自柏林科技大學的學生們正在等待人造水波的翻湧,以檢測他們海防設施的強度。我決定統一陳列較小尺幅的像片,來展開這組對話。當觀眾走近作品,目光不再受到周邊場景的干擾,會更容易進入靜思狀態,從而與作品產生更為密切的關係。 彼得 · 卒姆托 / 希古德 · 萊維倫茨 Peter Zumthor / Sigurd Lewerentz 當我在1988年拍攝希古德·萊維倫茨設計的教堂時,我感受到了一種強烈而獨特的物質性,也體會到一種輕盈又詩意的氛圍。而我第一次進入彼得·卒姆托的建築時,也產生了同樣強有力的感受。拍攝彼得的作品對我而言是一個自然的契機,使我能夠深化一些拍攝萊維倫茨作品以來就產生的想法。這次合作的成果是一部《作品》。對於本次展覽而言,我想要探討兩位建築師如何通過不同的方式實現相似的意圖,尤其在光線的處理上。當光照射到不同的表面時,會創造出非常特殊的氣氛。這些不同的光線散髮出一種光的協律,幾乎可以與音樂韻律相媲美。在卒姆托建築內部的照片中,我特別研究了自然採光(通常是天頂採光)的作用。而對於萊維倫茨(比約克黑根的教堂建築中),我專注於分析他是如何通過使用大量燈具來營造氛圍的。除了對光的使用以外,兩個建築師手法之間的關聯也可以從他們建築作品的表皮與周圍環境的呼應方式中體現。 扎哈 · 哈迪德 /「詩中風景」和智利阿塔卡馬沙漠 Zaha Hadid / Paysages en Poésie and Atacama Desert, Chile 1986年,扎哈·哈迪德在倫敦建築聯盟學院舉辦了她第一次個展,我在那次個展見到了她,並從那時起開始關注她的作品從施工到建成的整個過程。通過為展覽所選擇的扎哈·哈迪德建築照片,我想要強調她的建築和設計中所能感知的「能量」。這讓我聯想到地質構造的運動。出於這個原因,我決定將她的作品與我的風景照片配對,其中一些照片是我在瑞士的「詩中風景」項目的攝影研究中拍攝的,另一些則是最近拍攝於智利的阿塔卡馬沙漠。 蘇州園林牆垣與景觀中的詩意 / 季米特里斯 · 皮吉奧尼斯的雅典衛城 The poetics in the Suzhou Gardens’ walls and landscaping / Athens Acropolis of Dimitris Pikionis 我決意在這兩組照片之間建立對話,因為它們都是不可見事物的映像。也許季米特里斯·皮吉奧尼斯在他創造的路徑景觀中關注的本來就是不可見之物。他將彼此衝突的素材通過幾何造型排列重置,營造一種聯想體驗,來喚起我們對那些近在咫尺但又不可目睹之物的感知。陶醉於這一切的都市遊民被帶離神聖的雅典衛城,又在想象的疆域與它重逢。同樣,蘇州園林的院牆創造了一系列只可想象的無限圖景和景觀映像。在這一明確的微觀世界中,院牆是它的邊界,它不斷提醒我們牆外世界的廣闊無限與千姿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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