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1937- ) 英國歷史上繼盧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 1922-2011)之後,第二位被英國女王頒發功績勛章的藝術家。 有著“最受歡迎的在世畫家”之稱的大衛·霍克尼,在繪畫之外,更積極探索在多種媒材以及不斷發展的技術下,視覺的呈現以及變化發展。他不僅用拍立得拼貼攝影作品,還為大型的歌劇做完整的舞臺設計,對歷史上的畫家如卡拉瓦喬、維米爾等進行現代的透視及光學的深度研究,此外,他還用iPhone和iPad等現代工具和軟體作畫。 更關鍵的是,大衛·霍克尼是一個對藝術充滿獨到見解,並善於鑽研與分享的藝術家。 作為大衛·霍克尼的老朋友,藝術評論家馬丁·蓋福特(Martin Gayford)曾以繪畫作為主題,跟其做了長達15年的對談,這些對談的內容,為我們展現了一個在不斷思考繪畫的觀看方法和意義的藝術家大衛·霍克尼。這些對談,最終收入在2011年出版的《更大的訊息(A Bigger Message)》一書中。 這本書因為是對談,非常好翻,兩下就會看完,而且,當你沉浸於大衛·霍克尼和馬丁·蓋福特的對話中時,常常覺得自己搬了把小板凳,就坐在跟他們同一個空間內旁聽一般,有些對話實在精彩。而同時,我也常常會敬佩作為一個畫家,大衛·霍克尼對自己職業的堅持和不懈。 雖然大衛·霍克尼在1970年代末期開始拿起過相機,用拍立得做過一些拼貼作品。但在此書中,他呈現的整體觀點即為:“攝影替代不了繪畫,絕無可能”。 這不僅僅是指出攝影和繪畫的不同,而大衛·霍克尼要表達的意思非常明確:“攝影不過是漫長歷史中的一個點,它已走到終點”。 對於攝影在抓取真實現實的屬性,大衛·霍克尼對此很不認同:“在數位時代,所有的圖像都經過數位修正。如今不再需要相信任何來源、任何種類的相片了。攝影有某種語言,但用電腦一切都可以造假”。 為什麼大衛·霍克尼對攝影及其價值如此不認同呢? (1)大多數人認為照片捕捉了現實,而畫家不這麼認為。 繪畫能力,意味著將物件放置於可信空間的能力,不會畫畫的人做不到這一點。 眼睛是思維的一部分,關者的主觀意識會影響所見。圖像以心理的方式穿過你的身體,進入你的大腦,進入你的記憶,留在那裡,再由雙手進行傳播。 畫家們對世界的想象,更人性化,他們探討物件之間的關系,如塞尚。 梵谷 梵谷不願意讓人拍他。那個時代,別的藝術家每一位都有照片,他們都願意擺姿勢讓攝影師拍照。但是,梵谷卻不。 “梵谷對攝影的評價不高,我想他認為世界的樣貌並非如此。” 羅丹 “藝術家是誠實的,照片會說謊”。 布列松 “毫無疑問布列松是他那個時期的攝影大師”。 “他曾告訴我,他照片的構圖方式是幾何的,意思是說他有觀察世界的能力,並且能立刻將世界平面化”。 “布列松的時代是技術的時代,介於35釐米相機發明及1980年代電腦開始普及化之間。他是那個時代的大師,擁有極出色的眼力。萊卡相機發明的時候他開始攝影,Photoshop發明前,他剛剛放棄攝影。” (2)單點透視 VS 散點透視 從1975年開始,David Hockney在劇場做了三年,不再做舞臺設計之後,他開始玩相機,開始用拍立得來作畫。研究“繪畫的替代物”,實則是在用相機來回答了一個問題:如何用小圖像畫出大風景? “我開始從各種視角看攝影,大家都說相機的透視是正確的,但我的實驗證明,當兩、三幅照片放在一起的時候,透視就變了”。 照片是從一個點,在鏡頭一閃之間同時看到一切的,但我們卻不是,我們需要時間觀看,空間因此而生。 而照片只是瞬間,1980年代,大衛·霍克尼用拍立得來拼貼獲得時間和視角的延續和疊加。 拼貼是20世紀最偉大的發明,它將一層時間疊加於另一層時間之上。 大衛·霍克尼將“梨花盛開的公路”歸類為畫作,而不是攝影作品。創作拼貼的過程,是人的主觀意志的創作過程,由此攝影變成了繪畫創作的素材。 大衛·霍克尼 VS 馬丁·蓋福特 大衛·霍克尼一直都在尋找著與攝影鏡頭不同的眼光來描繪世界。摘錄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DH)和馬丁·蓋福特(Martin Gayford=MG)之間關於攝影的一些直接對話: DH:多數人覺得照片能忠實反映世界,但我一直認為照片只是很接近現實,還是少了一點什麼。然而,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因此我一直在探索。 MG:但是,1960年代末,你自己也用照片作畫。 DH:是的,有時候會。但我一直知道看著照片沒辦法畫得非常好,因為不是親眼看到、感覺體積。當然,如果你制定了關於某事的規則,就會有別的藝術家來打破它。 MG:甚至有些畫可以稱之為“照相寫實主義”,如“清晨,聖馬克西姆”。 DH:對,但我不想陷自己於某種立場。我去巴黎生活,就是想打破它。1970年代初住在巴黎的時候,我覺得走到了死衚衕,我已經放棄了一些畫作,拋棄了它們。當時我不知道是什麼問題。攝影是起因,我當時已經開始拍照,我想走出來。我發現那是個陷阱,我想停下。 MG:1970年代中期以來你一直專註於和攝影的某種搏鬥,對不對?你用攝影對抗攝影,就像玩柔道一樣。 DH:我對於圖像感興趣,而攝影是大多數人看待世界的方式——甚至包括世界的色彩(盡管攝影的色彩也是不太對勁)。因此,我對攝影進行了長期的觀察,親身參與其中,當時同時我一直在想攝影有什麼問題。 MG:我想大多數人會說照片就是事物樣貌的記錄,但你不認同這種看法。 DH:我喜歡貢布里希的《藝術的故事》,但他“徵服現實”那一章的言論有些天真,他暗示歐洲的畫家們徵服了我們觀看世界的方式,但是,我認為我們觀看世界的方式正是問題所在。我認為攝影與相機對我們有很深的影響,但是也給我們帶來了傷害。 MG:什麼意思呢? DH:它讓我們都用相當無趣的方式進行觀看。2002年早上8點,我和盧西安·弗洛伊德、奧爾貝克、策展人戈爾丁一道去泰特現代美術館看“馬蒂斯/畢加索”的展覽。出來時,我註意到牆上掛著四張巨幅攝影,為泰特最近購入的。盧西安與奧爾貝克直接無視這些照片,我心想:畢加索與馬蒂斯讓世界顯得令人難以置信地興奮,攝影卻讓它看起來非常無聊。然而,如今現代主義試圖擺脫的一切正在回歸。我們生活的時代,大量非藝術的圖像被製作出來,它們宣揚的東西很可疑,而它們宣稱自己就是現實。 MG:但是,為什麼攝影不能算是世界的再現呢? DH:人們認為攝影是終極現實,但它不是。相機是以幾何的方式進行觀看的,人眼則不然。我們的觀看方式帶有幾何性,但同時也有情緒。倘若我在看那邊牆上布拉姆斯的照片,那麼這一刻它變得比門還大。因此,以幾何方式衡量世界不是那麼正確。 MG:你的意思是,關者的主觀意識會影響眼睛所見? DH:是的。此刻,我看著你的臉的時候,它在我的視覺里顯得很大,因為我集中關註著你而不是別的。但是,如果我移動目光,往那邊看,那麼你的臉就會變小了。不是嗎?眼睛不是思維的一部分嗎?你看埃及的畫,法老比任何其他人都大三倍。考古學家測量過法老木乃伊的長度,得出結論說它並不比普通公民大。但事實上,在埃及人的觀點里,他就是比較大。埃及人的畫在某種程度上是真實的,但卻不是幾何的。 作為一名畫家和視覺研究者,大衛·霍克尼用畢生的精力來實踐繪畫,並思考我們觀看的方式,他對攝影的看法,出自於他個人的簡介,而這些犀利的思考,則反過來讓我們仔細思考攝影的存在及其本質。 *文章由「一個人的文藝復興」獨家授權,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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