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職業生涯的重點,在於能否找到自己獨特的表達方式,並不斷延續、演化下去。作為攝影師,Jeff Cowen(傑夫·考恩)不但達到了這一點,而且還有點特別。 相比於一般的攝影師,他更像是一位煉金術士,拍照只是開始,他主要的創作實踐,則是在暗房中進行。 或許,長年累月地沈浸於暗房中,勞作一天下來,他更感覺自己是個勞工。 而近三十年來,當他身在暗房中時,則像是一名一心紮入實驗而忘記了時間與勞累的煉金術士,他會用不同的化學藥劑,潑灑或噴射在放印的照片上,然後期待著神秘結果的出現,甚至有時,他都不會用到照片,而是直接在銀鹽紙基上開始他的實驗。 除了用化學藥劑來進行反應,他用到的方法還很多,如刮擦、塗抹、滴水、作畫、拼貼等。Jeff Cowen經由這些過程的反覆疊加,而沈積出其作品的深度與厚度。 因此,當我們看到Jeff Cowen的作品時,大概會抱著這樣的疑問:這究竟是關於攝影的攝影,還是關於攝影的繪畫?抑或是跳脫了攝影之外的當代藝術? 在Jeff Cowen看來,他的創作雖然像是用攝影在畫畫,但攝影無疑是他作品的基底,他仍舊自認為是一名攝影師。 只是,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攝影師。 他的創作並不是要對特定時間下的人事物進行紀錄和反應,也不是對現實世界進行框取和紀錄,而是要將攝影的瞬間紀實性轉化為永恒和抽象,以此來反應他的精神和內心。 因此,在Jeff Cowen的作品中,無論是景觀、人物、雕塑、拼貼、構成等,最後的成品都不代表那些被攝物本身,而是代表著Jeff Cowen與它們之間的精神對話,以及他對它們及其背後歷史、文化的想法和評價。 在成為Jeff Cowen內心世界的一部分後,這些作品由此煥發出一種抽離畫面本身的靈魂生氣。 拿肖像作品來說,Jeff Cowen並非在紀錄某位確定的對象,而是通過其創作過程,將畫面抽象化,將時間消解,從而進行一種形而上的表達。 Aikusya是在同一幅作品上進行了不同後期處理的肖像雙聯作,而同為肖像雙聯作的camille,則是對前後相差幾秒的不同照片所進行的並列呈現。 在前後相差的幾秒中,第一張中Camille的目光看著遠方,第二張則望向了鏡頭,Jeff Cowe通過呈現camille的視覺進退的過程,將相機紀錄時間流逝的特性進行了闡釋。 作品Aikusya則是以另一種方式來講述時間,兩幅相同的並置肖像,將時間拉入一種靜止不動的狀態,消解了時間,畫面中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只有被攝者精神能量的釋放。 Jeff Cowen通過對瞬間時間的消解,來表明他的攝影並非在講述某時某地的某人及其性格,而是將重點放在抽離了人事地之後普遍存在於每人身上的人類精神。 另外一幅肖像作品Golshifteh中的女孩,是Jeff Cowen的一位伊朗藝術家朋友。他依然不是在紀錄這位朋友,而是透過Golshifteh鎮靜的眼神與面部表情的沈著之美,來表明他所思考的伊朗民族背後的歷史和文化傷痛。 其實,無論是肖像還是景觀,抑或是抽象作品,Jeff Cowen都借助於拍攝對象的某種能量,來完成精神上的對話。而這種對話,Jeff Cowen用幾個月甚至好幾年的時間反覆不斷地在上面所進行的實驗來完成。 當然,Jeff Cowen的創作方式並非一開始便如此,在大學時代,他以對街頭邊緣人物的紀實開始了攝影生涯。 而街頭攝影所受到的人物、角度、時機、光線等的種種外在限制,最終讓年輕的Jeff Cowen感到了沮喪,他開始想要擺脫攝影所依賴的外部局限性,轉而基於他自身內部的精神世界來進行轉譯和創造,由此完全掌握攝影的主動性。 Jeff Cowen所想要跳出的,絕非只是攝影的外部環境限制,還包括相機本身的特性。 他對攝影的傳統概念進行了多方位的顛覆,比如消解時間性和紀實性等等。 由此,他的作品,充滿了各種悖論,就時間來講,是瞬間和永恒的統一體;對現實來講,是忠實與謊言的統一體;而就其對照片所進行的侵入性化學實驗和拼貼等來看,則是暴力與愛的統一體。 然而,Jeff Cowen通過如此覆雜的創作,究竟在總體上表達了怎樣的內心和精神呢? 可以說,對瞬息變幻的時代的感受,是其創作的核心,也正因此,他如此想要透過攝影將時間的瞬息變為永恒。 在1980、1990年代,Jeff Cowen便在時代變化潮流的頂端——紐約街頭,感受到了舊歐洲的結束和新世界到來的沖擊,而用攝影將時間封存的需要,由那時產生。 接下來,日益走上潮頭的信息技術,又逐漸席卷世界,再一次取代著舊的時代,人們的生活方式、世界的運轉模式等,都在計算機技術的飛速發展下發生著全所未有的革命性改變。 當下,我們的生活無一不受大數據的控制和影響,無論是建築、藝術,還是服裝、家具等,人性和人味都隨著這股強勢的潮流在逐漸減少。 正因為如此,Jeff Cowen才牢牢地守在他的暗房裏,手工放大、制作作品,以他自身的創造,來對抗時代的巨大變化。 或許可以說,在Jeff Cowen的攝影學成的過程中,無論是向Larry Clark(拉裏·克拉克)[1]還是Ralph Gibson(拉爾夫·吉布森)[2]學習的時代,數碼數碼都還未流行起來,因此他一直擁抱著傳統影像的手工生產有其根源。 但如果說,Jeff Cowen在抵抗時代發展的姿態有點堂吉柯德,那麽,起碼在超越瞬間創造永恒上,他是真誠的。 Jeff Cowen 【註釋】: [1]Larry Clark(拉裏·克拉克):攝影師、導演,1943年生於美國奧克拉荷馬的塔爾薩,現居紐約。1971年,拉裏·克拉克以紀錄了美國60年代中西部地區青少年放蕩不羈生活體驗的攝影集《塔爾薩》一舉成名,其作品中充斥著性、毒品和滑板等題材 。1995年首次指導電影《半熟少年》(Kids),之後相繼拍攝了《半熟少年激殺案》(Bully)、《板仔玩轉》(Wassup Rockers)和《馬爾法女孩》(Marfa Girl)等放縱不羈的青春主題電影。 [2]Ralph Gibson(拉爾夫·吉布森):當代著名攝影藝術家,1939年生於美國洛杉磯,1959年進入舊金山藝術學院攝影系,師從美國紀實攝影師多蘿西·蘭格( Dorothea Lange),後曾擔任過羅伯特·弗蘭克(Robert Frank)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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